百花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。

那时正是春和景明，百花斗艳。百花交簇间，她婀娜身姿翩翩而舞，彩蝶相随，香风相伴。他第一眼见到她，便说她是百花仙子，所有的花儿在她身边都黯然失色。

“你好美，就像百花仙子下凡。”

“……”

宋子常与柳云烟一见钟情，他抚琴，她起舞，不知迷醉了多少文人骚客。

子常和云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，郎才女貌，志趣相投。奈何云烟的父亲柳三水却不同意二人，柳三水是朝廷命官，家中万贯家财。而子常无父无母，是俗尘浪子。

柳三水第一次见子常时，观其衣着简朴，却气度不凡，想来也是显赫公子。酒过三巡之后了解到子常的真实情况，脸色骤然变化。

待敷衍走子常后，柳三水便和夫人商议起此事。柳夫人疼爱女儿，见云烟与子常举止旖旎，情投意合，也就站在了女儿一边，与柳三水争吵了起来。

柳三水早就给女儿准备了一个如意郎君，百花楼的少爷，李霄。这百花楼名气不小，深得皇上喜爱，每每微服私访，便要去坐上几遭。这次数一多，各路大臣也就习惯上了有事没事就去品品佳酿。如此一来，百花楼与朝中不少大臣都来往密切，百花楼也就顺理成章的坐到了潮州城第一楼的位置。

李霄是个花花公子，整日风流成性，常出没烟花柳巷之地，对柳云烟也是垂涎已久。这门亲事也早就私自谈妥，就等挑选日子上门提亲了。现在却被这什么宋子常一搅和，弄不好这头上的乌纱帽都难保。如此一来柳三水就铁了心要让女儿和子常断绝来往。

西厢闺房内，云烟捧着子常给自己画的画像，看着上面美若天仙的丹青少女，心中满是欢喜：原来我在他心中这么美。

那是他们相识的那一日，他缓步而来，递过一幅画卷。她展开画卷，看见上面的女子姿态翩跹，在花海中倾身而舞……

柳三水见女儿房中芳烛火光，便叩响了房门，道：“云烟，快开门，我是你爹爹。”

云烟听得有人叩门，忙将手中画像慌忙用被子盖住，又轻移莲步去给爹爹开门。

“这么晚了，爹爹可有什么事？”

柳三水挤开云烟，步进闺房，见女儿神色惊慌，疑心顿起，忙将屋子扫视一遍，见没有子常的身影，也就松了口气。柳三水将李霄的事全盘托出，并指明不可再与宋子常来往时，云烟顿时泪如雨下。

“众人都晓李霄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，为何父亲还要如此擅自为之？”

“我这也是为了整个家呀，那李家的百花楼……”

“莫非女儿的终身大事在父亲看来就如此草率吗？仅仅为了利益就要让女儿出卖身体吗？你还算什么父亲？……”

语罢云烟又抽噎起来。柳三水见女儿如此，心中也是一阵心疼，但想想升官进爵，想想得罪百花楼的下场，一狠心便将女儿软禁起来。

这日百花山上凤蝶具寂……

“如此一来便不怕宋子常与我家云烟来往了……”柳三水呷饮着香茶，神色悠然自在。

柳夫人不忍心见女儿整天以泪洗面，私底下与柳三水争吵过许多次，手下的仆人也暗暗议论此事，整个柳府都将矛头指向了柳三水。

柳云烟捧着画像，细细感受来自子常的思念。画像的上一笔一划构出了两颗心的无尽相思。

柳夫人叫家丁开了女儿房间的门，端了莲子羹放在桌上，拉过女儿的手，道：“女儿啊，你这样又是何苦呢？李霄虽不及那个子常，但也算是名门子弟，嫁过去你吃不了亏的。”

云烟用手绢拭泪，抽噎道：“娘，我与子常是真心相爱的……李霄虽是名门子弟，富家公子，但他终究不是子常……”

柳夫人长叹一口气，起身帮女儿整理房间，忽瞥到女儿床上沾满泪迹的画像，心底揪心的一疼。

子常把玩着一方手绢，其上字迹娟秀：百花山古亭。这已等待多日，为何仍不见云烟前来？早在柳府做客时，子常便看出柳三水对自己的偏见，也就不好意思上门去寻，每每也只在高高的院墙外向内眺望。

这几天对子常来说是煎熬，莫不是云烟出什么事了？为什么这几天自己的心一阵一阵闷得慌？放不下心中的牵挂，宋子常便来到了柳府，叩响了柳府的大门。

一个家丁开了门，见是子常前来，忙轻声对子常道：“宋公子啊，我家老爷不让您和小姐来往，现在小姐已经被老爷关住了，就等着五天后李霄来上门提亲呢。”

“那，可以让我见见你家小姐吗……”

“只是这老爷早就下了命令，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……”

子常心中一片落寞，转身欲行。

“是宋公子吗？”

一名丫鬟见了子常，急步走来。子常应声转身，丫鬟上前将手中的一方丝绢交与子常，道：“这是我家小姐托我见到你后给你的。”

野风轻吹古亭，撩起他的鬓发，轻抚他的脸庞。子常不断给自己灌酒，他想让自己真真正正的醉一回。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，云烟说她不会屈从，但她父亲会放弃吗？还有那个李霄，家中显赫，他会放弃吗？

这一夜，他真的醉了。

转眼间就到提亲的日子了，这天百花山上的花儿都凋谢了。

李霄李公子这天带着千金贺礼上门提亲，柳三水在未来的姑爷面前低三下四，唯恐做的还不够周到。收下贺礼后，李霄提出要见见自己未来的媳妇，柳三水就带着李霄往女儿闺房走去。

见女儿房门紧闭，柳三水转过头对李霄陪笑道：“这丫头就爱乱跑，就拿钥匙给她锁上了。”

这又才拿出钥匙开了房门，房里的景象却让柳三水大吃一惊。房里哪来的什么如花似玉的媳妇，闺房内空空如也。李霄见状，神色骤然一变，沉声道：“老丈人洗刷我不成？”

“这李公子哪来的话？”

柳三水神色惊慌，这房门和窗户都锁的好好的，按理说这云烟也跑不到哪儿去，奈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丫头的踪影。

李霄答应给柳三水五天时间，五天后他来迎娶，若是再见不她，那就只有秦家翻脸变仇人了。

云烟抚摸着花儿，神色悲戚，脸颊上斑斑泪迹，哭述道：“花儿呀花儿，你有过相思之苦吗？”

那朵七彩花儿随风摆动，似是在摇头。

五天后，李霄上门娶亲，柳三水急的焦头烂额。这五天柳三水问遍了柳府上下，寻遍了潮州城，就是找不到女儿的踪影。李霄见迎亲又无望，发了大火，将准备好的花轿拆了个七零八落，一脚踹向柳府大门，道：“你个老东西敢玩儿我？我他妈玩儿死你！”

第二天，上面以贪污罪名撤了柳三水的乌纱帽，抄了他的家产。

破败的庙宇中，安置着柳三水与其夫人，柳夫人悲泣成声，埋怨柳三水惹出的这么一场闹剧，现在云烟不见了踪影，自家也落得如此下场。最终柳夫人忍受不了巨大压力，夜半时分上吊自尽。柳三水抱着冰凉的尸体，嚎啕大哭。

自此市井上出现了一个疯子，蓬头垢面，自称自己有万贯家产，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。

子常听说了柳府被抄家，一家两个女人接连自杀，柳家老爷被逼疯一事，痛苦不已。

李霄惩治了柳三水一家后，心情大为愉悦，这天去妓院消遣，睡的夜半时分，忽觉凉风抚身。李霄被子常五花大绑，扔在古亭中，冰冷的地面是李霄骤然清醒，大声呼救。

“你省省力吧，百花山离潮州城远着呢。”子常斟酒，伴着幽月清辉饮下。

李霄浑身瑟缩，颤声道：“求求这位大侠放过我……我家财宝无数，大侠尽管开口……”

子常莞尔一笑，拿起身旁的古剑，剑指李霄，道：“如果我要你一家子的命，你给我吗？”

这一夜，鲜血染红了古亭。

子常提剑来到百花楼，装作在此用酒。不出一盏茶的功夫，只见这百花楼的李掌柜踱步进楼，身旁跟着一大帮锦衣华服的老爷，一帮人上了星月阁。

这星月阁平常用作接待贵客，一般人是绝对没有资格在星月阁中饮酒行乐。

八仙玉桌上坐有七名朝中大臣，李掌柜叫进十余个姑娘，伺候各位大臣。李掌柜见场面颇为尴尬，也就借口出了星月阁，到了柜台查账。

李霄常常连日不知去向，长此以往，李掌柜也就见怪不怪，不再理会。

子常提着一个青布包裹来到柜台，李掌柜头也不抬，低头翻阅账本，道：“客官可有贵干？”

“结账……”

李掌柜刚一抬头，只觉腥风扑面，定睛一看，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。人头上遍布血迹，神色惊恐，竟是自己家的公子，李掌柜一下子愣住，被人头砸翻在地。

现正是夜间，百花楼顾客稀少，被这么一吓，都匆匆逃了出去。

子常抬身一脚，正中李掌柜太阳穴处，这一下李掌柜吃得剧痛，就此昏了过去。等到李掌柜再醒来时，自己已被和几位赤身裸体的大臣捆绑在一起，动弹不得。

“你是何人？竟敢绑朝廷命官！你可知……”

子常挥手一盏酒壶砸去，刚刚说话的那位大臣顿时鲜血满面，吓得其他几位大臣不敢多言。

“你们知道柳府吗？”子常呷饮着美酒，缓缓道，“陷害柳三水贪赃枉法一事，可有谁参与？”

这几位大臣和李掌柜一听，暗呼不妙，今日来此相聚，就是李掌柜行报答之礼。原来李掌柜听闻李霄之言，私通几位大臣联合上报朝廷，处置柳三水。

“都有份是吧？”子常面露笑容。

子常提剑而来，取下了他们的头颅，悬挂在百花楼“千古一楼”的牌匾上。

李掌柜等几位到死也没明白自己是得罪了哪方煞星，空洞无神的眼眸中写满了恐惧与后悔。

这一夜无月，子常席地花间，对月悲饮。

第二天，官府查办了此案，抓捕了宋子常，他没有反抗，接受了处决。

临死时，他好像听见了花儿在哭泣的声音，是那么熟悉，又那么陌生……

百花山上多了一株仙葩，奇的是这花竟会流泪，隐隐还有哭泣声。

花下一副画卷，画中女子悲泣起舞，哀歌怨缘。

……

“你好美，就像百花仙子下凡……”

……

一方丝绢寄托了无尽相思，其上诗曰：

古亭饮百花，月华醉芳华

恕蝶不随君，此生花中画

    初三:野云黄鹤